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吕不韦默然坐了良久,方才缓缓说道:“如此说来,那么你的意思:方今天下不安,黎民黔首受荼毒之苦。那便弭兵废战,停止战争,去战安民,以定天下。”
吕不韦呵呵笑了起来,笑问蒙毅道:“如果目前有七只狗于堂下,七狗或能相安无事,你如投掷肉骨一枚于其中,七狗想将群起而争之。当今天下之势正如你投骨之时,蒙毅,天下宁食不食之犬哉?即有一狗贸然不食,它狗亦必争之。①譬周室洛邑,秦若不取,则韩必取,韩不取,则魏取,魏不取,则赵取,赵不取,则齐楚,争之夺之,而燕随其后矣。与其我弃人取,宁如我取人去。”
蒙毅茫然失措,觉得文信侯吕不韦之言极是有理,如非洞明天下大势,知晓七国时务审慎练达,决难有此高见。吕不韦相秦数十余载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,内经秦政,外纬诸侯,令之霸势已然斐然成形,灭周之后,普天之下,七国诸侯,已无再敢直撄秦锋者。吕不韦洞悉天下大势,而蒙毅不过心忧黎民黔首,有感而发,哪里又有文信侯吕不韦谋虑之深远。
吕不韦接着正色说道:“诸君,以为当今天下之势如何?”吕不韦话音落后,百余公卿文武大臣无不肃静,缄口默然,谁也没敢说话,一时阒寂,鸦雀无声,呼吸之间可以听到落针之音。堂上火苗呼呼跳动,燃烧七上八下,直如此时百余公卿文武大臣的心跳。
良久,吕不韦顾盼四下,竟未一人敢于发言,不禁长笑,心想自己相位虽去,可是炙手权势依然故在,相秦数十余载之功亦是不可一朝废弃,心中稍稍宽慰,开口说道:“诸公在老夫面前一向都是讷于言辞,敏于办事。可是老夫知道诸公之中大有能言善辨口,若江河的能士,可惜却无一个直言敢说的谔谔面折之人,众臣之讷讷,不如一士之谔谔。诚哉是言也。金人背书缄口慎言,老夫也知晓诸公的为难之处,好罢。既然诸公不敢说,就让老夫说说罢!”
吕不韦长叹一声,向后倚在漆纹扶手之上,伸手拉过白袍袍襟,盖于身上,方才说道:“当今之世,是浊世乱世,浊乱甚矣。君臣相贼,长少相杀,父子相忍,弟兄相诬,知交相倒,夫妻相冒,日以相危,失人之纪,心若禽兽,长邪苟得不知义理,世道至此,可谓极矣。诚如蒙毅所言,方今天下,天子既绝,贤者废伏,世主怒行,与民相离,黔首无所告诉,黎民之苦,无可加矣!②先祖昭襄王五十一年灭周,尽得周君之地三十六城,人口三万。至此号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绝矣,诸侯莫有所主,正如投骨于群狗其中之时,天子之名未有定,诸侯势必蜂起而争之。正如肉骨之得未有定,群狗势将群吠而夺之。天下争则乱,乱则大乱。”
第二十二回吕氏春秋(5)
蒙毅斗然想起鬼谷先生于鬼谷之中曾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,竟与吕不韦之见有着惊人的相似,可谓不谋而合,心中不由暗叹:“大父常言英雄所见略同,看来此言非虚!”吕不韦说到这里不由也是忧容满面,一时白眉紧锁,再也说不下去。
蒙毅朗声说道:“文信侯爷,鬼谷先生也如你这般想法。”
吕不韦正自忧闷,忽听此言,双目大放异彩,急问:“当真?鬼谷先生是怎么说的?”此刻百余公卿文武大臣的目光又毕集于蒙毅一人身上,都要听他说说鬼谷先生的高见。一来鬼谷先生因其四大弟子的孙庞苏张名扬七国,誉满海内,其人定然神异不凡,有过人之处,可惜鬼谷先生性子邪僻,为人阴柔,向居鬼谷幽深之地,行事亦是多在暗处,很少有人能知其踪,是以甚为神秘,众人都欲一聆鬼谷先生的高见;二来文信侯吕不韦既对鬼谷先生如此尊崇礼敬,慑于吕不韦之威势,众人有些亦不得不尊隆鬼谷。
蒙毅见群目毕集,拭目以待,倾耳以听,不由地稍稍紧张,可是仍是不卑不亢朗声说道:“鬼谷先生先给晚辈讲了一个故事。”百余公卿文武大臣无不稍稍诧异,只有文信侯吕不韦合袍卧于座席之上,倚在扶手之间,神情冲淡平和,表静聆听。
蒙毅跟着说道:“鬼谷先生说到十八年前天下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。一件便是秦昭襄王发兵灭了周室。从此天下之间便再也没有所谓的天下共主的周天子了,而周朝自武王伐纣以来八百余年的天运国祚也自此而绝。秦,楚,齐,赵,魏,燕,韩七家诸侯莫有所主,天下黎民黔首也昏昏愕愕,莫知所属。鬼谷先生称为天下分错,上无明主,公侯无道德,则小人谗贼,贤人不用,圣人窜匿,食利诈伪者作,君臣相惑,士崩瓦解而相伐射,父子离散,乖乱反目,是谓萌芽践罅③。这件周秦之变便是侯爷适才所说的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