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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次革命之后,中山或中山先生之名始渐普遍。首用「中山先生」这一称呼而含有敬意的,据说是章士钊(7)。此事犹待续考。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一点便是,孙氏除偶用「中山」作化名以图避人耳目之外,他向未自称中山;在他所签署的公私文件,以及他生前与他有直接关系的公私文件,亦向无中山之名(8)。所以我们今日用中山之名来为他开个纪念会,固无不可,但是史家正式执笔为他纪事或作传,则该用他的本名「孙文」,不该用「孙中山」了。
「驱除鞑虏」的口号叫对了
孙文曾把启蒙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分为三等,曰:先知先觉、后知后觉、不知不觉(9)。从鸦片战争到辛亥革命这一段时期,在中国搞「洋务运动」的人,在思想界多少都有点先知先觉的成分。因为在近百年来中国步向现代化的过程中,「西化」与「现代化」实是那个时代——从鸦片战争到辛亥革命——的同义字。魏源(一七九四~一八五七)那一辈洋务派主张「师夷之长技以制夷」(10),着重的是坚船利炮。张之洞(一八三七~一九〇九)那一辈,则主张「西学为用」。他们比魏源进了一步,因为他们要「用」的,已不止于坚船利炮了(11)。到康有为主张以西法变中法,搞英国式的君主立宪,则其西化的程度,已经由「用」而及于「体」了。(12)而孙文(一八六六~一九二五)当年那一批小华侨们,则主张「驱除鞑虏,建立民国」(13)。那至少在政治上也有点「全盘西化」的意味了。
整整一个世纪快过去了。今日我们读历史的这批后知后觉,来翻翻满清末年的老帐,觉得孙文这一派所抓到的实在是那个时代的主题。当时在海外定居、留学的小华侨和留学生如孙日新(中山学名)、杨衢云等,对这个主题均已洞若观火,可是国内的知识界则尚见不及此(14)。
由民族革命从而建立「民族国家」(nation state),实是人类现代文明史上的特殊现象。一部现代世界史便是一部诸民族国家之间的斗争史;它也是工业革命初期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。亚当?史密斯(一七二三~一七九〇)撰写的《国富论》中所论之「国」,便是当时在英格兰小岛上盎格鲁?萨克逊民族所建的英国(15)。美国革命时期的十三州,事实上也是一个民族国家,其后扩张成北美洲的一大帝国主义,才对其它民族兼容并包的(16)。
这一民族国家在十九世纪之末季,由于德意志和意大利之统一,并产生了许多民族英雄的传奇故事,民族主义竟成为当时的时代精神(17)。白种帝国主义者尚且如此,则被压迫民族就不用说了(18)。
我国的满清皇朝到十九世纪末年,实在是气数已尽,无法再继续下去;但是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不击中要害,它会无限期地苟延残喘的。天王洪秀全的错误,便是他没有抓住这个主题,而乱搞其不急之务的「天父天兄」,终至身死国灭,为史家所笑(19)。他那时如只搞单纯的「民族革命」,恐怕曾、左、李、胡也早已望风披靡了,「中兴名臣」云乎哉!
所以从实力上说,孙中山比起洪秀全来,相差不知几千万里了,而偌大的清帝国不亡于洪、杨,却被孙文的几个口号叫垮了,何哉?主题使然也。孙中山把主题摸对了,几颗炸弹一丢,满清帝国就土崩瓦解了(20)。
我国战国时代军阀打内战,有个叫智伯的用河水来灌人家城堡,灌得对方吃不消了,智伯大喜说:想不到灌水也可亡人之国(21)!其实亡人国并不必灌水。只要主题找对了,叫它几个动听的口号就够了!打内战,口号比洪水厉害多了呢(22)!
孙文这个「驱除鞑虏」的口号是叫对了,因为它主题鲜明。在这个主题之下,把大清帝国之内一切罪恶,都派给鞑虏去承担,打击面缩小,抵抗力也减少。在一般人心目中,一旦鞑虏驱除,中华恢复,则其它一切枝节问题似乎均可迎刃而解。这一响当当的口号,在那时真是既可服人之口,又可服人之心。人心之向背,便决定了大清帝国覆灭的命运。所以武昌城内一声炮响,举国风从,「辛亥革命」就变成个历史上伟大的里程碑了(23)。
美国模式的困扰
以孙文为精神领袖的「驱除鞑虏」这个模式的「革命」,历史上是有先例的。早在一三六八年,凤阳人朱元璋就照样的驱除鞑虏、建立明朝。朱元璋的问题不大,他把鞑虏驱除了,按照传统模式,做个「开国之君」,则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。可是这同一型态的民族革命,发生在一九一一年,问题便复杂了,因为它发生了鞑虏被驱